爸媽媽就決定不再漂泊，帶回了還沒滿月的範孟厚，她有了弟弟，爸媽有了兒子，他們家卻從此再也不能任性地呼吸，他們只能對所有人都和善忍讓，以求他們不亂說。

從此媽媽在奶奶二嬸姑姑等範家女眷面前再也沒能挺起胸來，爸爸辛辛苦苦做生意，拿命喝酒換來訂單賺了錢，也只能由著奶奶和二叔一家予取予求。

媽媽說有弟弟是為她好，老絕戶家的女兒沒人娶，沒有弟弟娘家沒人出嫁會受氣……她不懂那些邏輯是怎麽講通的，只知道因為這個弟弟，爸爸媽媽會被奶奶和二嬸要挾，然後受了氣會發洩到她和姐姐身上。

那時候，爸爸各地打工，做各種小買賣，留媽媽在家裏養著他們姐弟三個，媽媽總是在罵人，女兒不聽話要罵，女兒無心犯錯也要罵，就算沒人惹她，罵天扯地也要罵。可媽媽也很疼她，有一次她發高燒差點死掉，媽媽大半夜騎自行車帶她去醫院看病，這樣的事情還有很多。

她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媽媽！如果一個人對她只有傷害，那她就可以理直氣壯地恨那人。如果一個人很愛她，那她就毫無顧忌地回報以愛。可這愛與傷害斑駁交錯，她該怎麽辦？

再後來，生活有些美好了。爸爸賺了越來越多的錢，回家開廠子不再外出，他能保護媽媽使她免於直接受奶奶和二嬸的攻擊，他也能管住媽媽讓她不要整天謾罵，加上她成績越來越好，爸媽不光很少罵她，還經常誇她。

為了誇獎，她愈發努力學習，竟然考上了還不錯的大學。此後常年不在家，節假日回家雙親都是笑顏以對，她甚至都忘了她以前是怎麽挨罵的。

今天，所有的掩埋在記憶深處的不堪，全都被揭露出來，當著賈世源的面揭露出來。她覺得自己遍體汙濁，無法自存於天地之間。

041魑魅魍魎啊

日頭漸漸偏西，這時節沒了太陽就會偏涼。天涼了，範欣然也冷靜下來，心中的郁結稍稍舒緩，便搭了公交車回到縣城。

一回到熟悉的環境，中午的種種就浮上心頭，她又開始郁結了。

她不想回家面對父母，便去了培訓班，培訓班老師問她為什麽不來聽課也不請假說一聲，還說說教她是對她負責任，現在是備考的關鍵時刻，就算筆試成績好，也不要輕視面試等等。

範欣然聽得很煩，現在的種種煩惱，不就是因為她過了筆試，爸媽認為她很有可能過面試嗎？她現在不想面對面試，任何跟面試有關的消息都不想聽到。離開培訓班，也沒有回培訓機構給定的賓館，就在大街上溜達。

游逛了半天，卻無處可去。

呵！鄭州是異鄉，她還有自己的小出租屋可以安身，怎麽回了自己的家鄉，反倒無處可去了。

“欣然——欣然——”

忽聽有人叫她，範欣然循聲望去，看到賈柳期妝容精致，神采飛揚的臉：“欣然，真巧。”

範欣然勉強笑笑：“是挺巧的。”

“逛街嗎？我聽說你過了事業單位招聘的筆試，真厲害。”

範欣然現在真的很怕聽到跟考試有關的事情，連笑都笑不出來了。

賈柳期也沒有對人察言觀色的習慣，轉身招呼自己媽媽，說：“媽，這是我在鄭州認識的朋友，範欣然。”

她媽媽一臉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表情：“哦哦，你就是欣然啊。”

看起來好像早就聽說過她的樣子，難道她跟賈柳期已經親近到這種地步了？還是，她知道自己跟賈世源的關系。

想到賈世源，範欣然心中又愁雲密布了，怎麽辦？該怎麽辦？

賈柳期依舊自顧自地熱情：“這是我媽媽。”

範欣然努力擠出一個類似微笑的表情來，然後低下頭。

賈柳期有些不高興，她這是什麽表情，不想理人？

“我們還有事情，先走了。”

走過去沒有幾步遠，賈柳期便破口大罵：“什麽人啊！不說媽你是賈世源的三嬸子，就算是遇到熟人的媽媽，打個招呼叫聲人也應是理所應當的，吭都不吭一聲是幾個意思。”

她們相距不遠，賈柳期聲音一點兒都沒有刻意降低，賈柳期是故意讓她聽到還是真的憤懣難平，其他人無從得知，或許她自己也不知道。

這時候路上車多人多，嘈雜得很，範欣然或許什麽都沒有聽到，又或許距離很近，她聽到了。究竟怎樣，無人能知曉。

只看到範欣然突然釋然地笑笑，在家鄉的燈火闌珊處，打開了許久沒用的聽書軟件，耳中傳來相當熟悉的聲音：“雄鷹有各自的天空供它們各自翺翔，它們知道自己要去哪裏，有自己堅定的方向。蝴蝶脆弱的不止是翅膀，還有它們的心性，它們很容易受彼此的影響，隨大流拼命扇動翅膀，制造了一場場颶風，其實它們受不了微弱的風吹草動。”

又是《蝴蝶谷》，這次，她沒有關掉軟件。

第二日培訓課上，範欣然走神了，課間休息的時候，培訓老師說：“範欣然同學，你怎麽不專心聽課，你不要以為筆試成績好就有十成十的把握了。往年出現過筆試成績很好，面試卻被第二名逆襲的情況，你還是得好好對待。”

每多一個學員通過面試，他的績效工資就增加一分，範欣然是他的業績之所系，他自然要催著她往前走。如果他知道他的這席話提醒了範欣然什麽，不知道他會不會後悔到想撞墻。

往上爬很難，往下跳很容易，只要你不怕摔得粉身碎骨。範欣然閉著眼睛終身一跳，跌落谷底。

封閉面試，所有面試完成後，當天傍晚就公布了成績，範欣然的面試成績很差，加上筆試成績，也沒有總成績的第一名高1分，她失敗了。這個結果範欣然一點兒都不意外，她也能料到走出考場會面對什麽，她不怕他們失望，不怕責罵，甚至不怕街坊嘲笑。

可她都這麽勇敢了，還是不敢走出考場教室的門，她不怕面對父母親友乃至全世界，唯獨無法面對自己。

以後她要做什麽職業呢？當老師？可教師資格證考試需要她從零開始學習很多東西；或者讓爸爸托關系再去找個醫院做護士？她最討厭托關系走門子，她那麽努力了，還逃不過走門子嗎！聽說新開的商場在招服務員，要去做服務員嗎？她讀了這麽多年書，那麽拼命地考上大學，就是為了跟初中畢業或者高中輟學的同學幹同樣的工作嗎！

考場所在的教學樓外，停著許多車，賈世源的破五菱宏光右邊第二輛車，就是範爸爸鋥亮的越野。

範欣然面試，賈媽媽也很上心，天天在丈夫耳根子旁叨叨，讓他找找門路：“我聽說了，這是人社局統一招的，你跟人社局那個誰不是在一起幹過——”

“你懂什麽！”賈爸爸暴喝一聲，“現在別說是我，就是人社局局長的親兒子也找不到門路。”

賈媽媽委屈極了，對賈世源說：“我這還不是為了你好，要是咱欣然能考上——”

“媽——”賈世源也很不耐煩，他心裏記掛著範欣然這幾天莫名其妙的話，總感覺會有事情發生，“你就別管了。”

托人保證範欣然一定能考上是不可能的，打聽考試結果卻是沒什麽難度的。賈世源沒有通過爸爸，直接給爸爸人社局的熟人打了電話，考生知道結果的同時，他也知道了。

沒考上！欣然竟然沒考上！

賈世源的心頭重重地一擊，不是因為她失敗的考試，而是想到了她失敗的原因。她說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，這時候都能懂了——

“我愛吃魚，如果魚和熊掌不可兼得，那我一定會把熊掌丟到糞坑裏，這樣就沒人逼我選它了。”

“賈世源，你明白嗎？你對我來說很重要。”

她這麽重的情，他該如何回饋？

她的父母會責怪她。明年縣衛計委未必會再招聘，她的以後該怎麽辦？

賈世源走到龐大的越野車前面，敲了敲車窗。

範爸爸沒想到他會過來，人家敲窗還不理人，不是生意人的做派，笑得像寺院裏的護法羅漢：“這不是欣然的同學嘛，你怎麽過來了？”

“伯父，伯母，”賈世源突破了自己的生理和心理極限，皺眉說，“我打聽到了結果。”

範媽媽本來故意別著頭，鼻子裏發出不屑的哼氣聲，這會兒整個人都靈動了，探身過來：“怎麽樣？我們欣然考上了嗎？”

範爸爸從賈世源的表情上已經猜到了結果，到底還是不甘心，也滿懷期待地看著他。

賈世源輕輕搖頭：“差1分呢。”

範媽媽立刻尖銳起來：“怎麽可能？欣然筆試成績那麽好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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